2018年6月28日 星期四

繪畫寄情




「春山如笑,夏山如怒,秋山如妝,冬山如睡,四山之意,山不言,人能言。」

------ 清代畫家惲南田

西方有關文明及藝術的起源,「遊戲說」是重要學說之一,最早從理論上作出系統闡述的是德國哲學家康德,他認為藝術創作是「無目的的目的性」活動,講求自由,故藝術是一種以創造形式外觀為目的的審美自由的遊戲,帶著娛樂的成份!

若從遊戲角度去看,我國學者王國維也認同「遊戲說」,他說道:「文學者遊戲之業也。人之勢力,用生存競爭而有餘,是發而為遊戲。」遊戲與藝術是超功利的,徐悲鴻畫的馬不能騎,齊白石畫的蝦蟹不能吃,他們是想把心底的期望、意念與情感用藝術表現來,這就藝術的超功利性,與康德所提「無目的的目的性」應是不謀而合!

我國文人愛閑中取樂,「琴棋書畫」,意趣高雅。宋代畫家米䒥把繪畫稱作「墨戲」與「清玩」,「戲」與「玩」都有悠然自得的樂趣,藉筆墨自娛,令人清逸愉悅,神采飛揚,所謂:「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。」我國畫家遍游山水,澄懷觀道,從中兼得仁智兩者之樂。

畫家深得畫趣於山水,更寄悠情於筆墨,怡然自得。據史籍寄載:天寶年間,畫家吳道子奉唐玄宗之令,為他所愛四川嘉陵山水美景作實地寫生。吳道子抵埗後心情激動,終日暢游美景,竟至數月,渾然忘卻寫生之事,終至空手而回。玄宗追問其因,他妙答道嘉陵美景,早已默記於心,何須摹寫?乃只用一天,以寫意技法,將三百里嘉陵山水躍然壁上,令玄宗讚嘆不已!

文人畫是我國繪畫的主流,作畫的目的,首作自娛、也不求形似、並追求詩書畫的統一,其中自娛,正好說明了畫家創作的目的乃純為自己,以追尋藝術的情趣,此與康德認為藝術創作是「無目的的目的性」,實是異曲同工。

被蘇軾譽為「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」的水墨山水始祖王維,嘗言「晚年唯好靜,萬事不關心」,晚年辭官歸故里,心隱山林,作畫賦詩,成就了詩書畫三絕的境界,他自觀察自然入手,水墨為上,「筆墨婉麗,氣韻高清」,作品表現了山水最深層次的奧秘。

南宋文學家洪邁在他的文集《容齋隨筆》裡說:「江山登臨之美,泉石賞玩之勝,世間佳境也,觀者必曰如畫。故有江山如畫,身在畫圖中之語。」意把審美之情托於畫中,登高遠脁、俯覧觀景、賞泉玩石,悉可入畫,皆為人間最美絕妙之境,繪畫創作以寄江山之美,溶人的思想情感於其中!

畫家畫畫求經世致用,文人作畫卻為自娛,蘇軾曾說:「能文而不求舉,善畫而不求售,文以達吾心,畫以過吾意而已。」這是說明藝術就是為了自娛,作為純藝術創昨的繪畫,不具實用性功利的目標,藝術不為賺錢,更不是為傳名!

山水、秋雲、春風及花鳥,皆可寄托畫家的悠悠閑情,神采飛揚,思緒浩蕩。繪畫寫詩,更是我國文人雅士閑情逸趣的盛典。悠悠一生,直是畫意無窮、閑情無盡!如蘇軾曾言:「詩不能盡,溢而為書,變而為畫。」

國人的處世哲學,有所謂:「達則兼濟天下,窮則獨善其身!」畫人騷客,信奉儒道、出入佛禪,在紛爭的俗世中,崇尚適意退隱,特別是人處晚晴之年,亟需閑居不爭,山水伴托、花鳥寄情!飄然於悠遠哲思裡,陶醉於水光山色中,迷戀於花鳥草木間,終至放情丘壑,繪畫為樂,求得自娛!

2018年6月7日 星期四

沈從文與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






「本人因在博物館工作較久,有機會接觸實物、圖像、壁畫、墓俑較多,雜文物經手過眼也較廣泛,因此試從常識出發,排比排比材料,採用一個以圖像為主結合文獻進行比較探索、綜合分析的方法,得到些新的認識理解,根據提出新的問題。」



------ 沈從文 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引言



1948年,以《邊城》蜚聲中外的中國現代作家沈從文,在飽受國家內戰的逼迫後,更被郭沬若貼上反動分子及「桃紅色作家」的標籤,只好中止文學創作,開始轉入歷史文物的研究,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服飾。



雖然沈從文在1949年開始埋頭於文物研究,直到1978年仍在歷史博物館當講解員,往後更留在研究所作研究,與文學圈漸失聯繫,但他始終忘懷不了。文學評論家夏志清對「沈從文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性」予以充分的肯定。瑞典漢學家、諾貝爾獎終審評委馬悅然也作如下評價:「要是說中國作家得獎,沈從文頭一個就是,五四運動以來的中國作家就是他,頭一個可以獲獎的。」



對沈從文的鉅著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,馬悅然認為這是一部非常具刺激性、也是最精彩的長篇小說。沈從文深諳下層及歷史上人民的疾苦,所以他會寫《邊城》那樣偉大的小說,但同時也能把服飾研究寫得很出色。



其實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一書的寫作,源於1963年中國總理周恩來的建議,原意在將書本,作為外交的禮品,並委任沈從文負責編輯,內容涵蓋中國古代服飾發展的變化,令讀者在多元角度作欣賞和了解。



沈從文不負所托,率領幾個研究助理,在短短八個月的時間內,以近20萬文字,配上近200幅圖版,寫出樣稿。惜因捲起「文化大革命」,此書多災多難,未及出版,便被視為「鼓吹帝王將相、提倡才子佳人的黑書毒草」,沈從文被迫停工。直至1978年,此書才獲解禁,經重訂全稿後,於1981年付梓,距離初稿完成後經過了17年。



作為文學家出身的沈從文,對文物研究的方向:方法論、資料分析、理念模式及意識形態,皆與主流史學家不同,他另闢蹊徑,從人文關懷的角度,貼近生活情境及時代精神,以抒情手法,自古至今,從過往的發掘到最新出土的文物,追尋向被視作「小道」的服飾史研究。



其實,沈從文是一位熱愛故國文化歷史「在地」的文學家。早在40年代,他已是中國工藝品業餘收藏家,自50年代正式從事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後,他在博物館內,有緣親身「接觸」無數的織品、文物、器物,在經年累月的仔細研究下,除了對各朝代不同項目的觀察外,還觸及其他相關器物的了解。



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一書涵蓋時間及範圍寬廣:上起中國文明發端,下抵晚清,考據文物計服飾、織品、繪畫、陶瓷、漆器、壁畫、石雕、插圖、陪葬品及出土文物等無數藝術作品,藉此展示了三千年來國人的衣飾文化。



作為文學家兼藝術史家的沈從文,即使以時間結構開展服飾研究,但重點卻放於特定文物中,旁徵博引、延綿不盡,以抒情散文的筆調,書寫信而有徵的資料。他在書中序言曾自評說:「總的來說,這份工作和個人前半生搞的文學創作方法態度或仍有相通處……



透過對古代服飾的研究,沈從文重新發現了「文學」的可能性:一種嶄新的「分章敘事但風格各異」的散文形式,以及「抽象的抒情」史觀,這正是他顛簸半生留下的貢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