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言
十六世紀晚期,宗教改革帶來「基督新教」,與歐洲傳統「天主教」分裂成為兩大主要陣營。改革自馬丁路德為始,提倡從個體自身出發,與上帝獨自相處,個人的情感及信仰,皆可成為宗教經驗的泉源,也能直接尋得上帝的幫助。相對傳統以羅馬教廷為依歸的基督信仰而言,宗教改革者帶來新教的文化:樸實無華、崇尚節制、勤勞虔誠及不尚浮誇。由於避免「宗教圖像」與「偶像崇拜」牽扯與混淆,因此認為宗教繪畫實不宜製造產生偶像崇拜的錯覺,故嚴禁在教堂中裝飾巨幅宗教畫。唯對具有道德教化涵義;足以宏揚教義的圖像,則仍樂於接納。
過往教會常被認作操縱藝術創作的情況,不再復見。藝術家不再以服務教堂維持生計,幸而藝術文化的環境未因急遽的改變而停頓,社會民眾對視覺藝術的喜好,仍未偏離。有宗教信仰的;也有具財力的藝術收藏家,更為藝術家提供不少創作的機會,讓他們在充足財力支持下繼續創作,更興起了「藝術市場」。新的社會文化帶來新的思考,藝術情境的改變也發展了不同的「視覺圖像」:有隱含道德寓意的;亦有將《聖經》的教誨載於作品中。宗教與藝術不再透過教會機制作連繫,漸次內化成文化精神的隱喻和意象。
被喻為荷蘭「黃金時代」的藝術大師林布蘭(圖1),正是生於這個變動之後的年代,據史料記載:林布蘭的作品,不曾被掛在教堂裏作展示,但雖如此,他仍將自己的心力,傾注奉獻在基督信仰的藝術創作上。其大部份作品,乃依據《聖經》故事為題材的宗教畫。當時,由於基督新教仍未建構出足與天主教文化分庭抗禮的藝術傳統,創作道路,雖荊棘滿途,但龐大而富挑戰性的空間,足讓林布蘭作出大膽的探索,開創屬於自己繪畫的新天新地。「基督新教藝術開創者」的美譽,正好引證這位荷蘭國寶級藝術大師,在宗教文化史及藝術史上的深層意義。
(圖1) 《自畫像》
林布蘭小傳
林布蘭是十七世紀荷蘭「巴洛克藝術」最傑出的代表畫家。1606年出生在荷蘭大學城萊登,父親為成功商人。由於荷蘭取得獨立,成立共和國,新教也帶來藝術強大的動力,研習藝術,成為風尚。早期他曾追隨既為知名畫家;又兼擅「歷史典故畫」及「肖像畫」的思瓦能伯赫(Swanenburg)習畫,名師從遊者眾,包括另一位同為巴洛克藝術大師的魯本斯(Rulens)也受業於門下,從藝術史去看,華麗的巴洛克藝術,對十七世紀西歐宗教文化及繪畫,實在有著深遠的影響。
經過三年的學習,林布蘭轉往阿姆斯特丹城,追隨另一位知名的「歷史典故畫畫家」拉斯特曼(Lastman)學習,約半年後,決定展開獨立創作的生涯,由於阿姆斯特丹經濟蓬勃,新教也帶來新的藝術樣式:盛行的油畫,畫幅尺寸以宜於搬運為主,還有極受歡迎的複製性版畫,對兼擅素描、油畫及銅版畫的林布蘭,皆為有利發展的主體因素和客觀環境。二十四歲時,他已成薄有名氣的畫家,並得到當代學者的肯定,訂畫人士也絡繹不絕,事業與名氣與日俱增。晚年卻因不擅理財,也為捍衛藝術引來法律訴訟,令他負債纍纍,更受到大肆攻擊,終至窮苦潦倒,但也讓他重新檢視自己的生命。
對普羅大眾來說,在林布蘭留下千百件作品裏,其中兩幅作品《解剖課》(圖2)及《夜巡圖》(圖3),當最為熟知。《解剖課》一作,為集體肖像畫。他打破常規,以戲劇性的情節引動主題,賦與人物不同的角色,大大豐富了畫面和內容,顯示他獨特和創造性的天賦。《夜巡圖》更為世界性的巨作。亦屬集體肖像畫,畫中描繪的人物,正是訂購此巨畫的人,彼等要求必須對畫中眾人作清晰描繪,唯林布蘭堅持使用個人的藝術手法:畫面籠罩於黑暗中,只有部份面孔較清晰,並把光線集中在一些人的身上,以戲劇手法統攝構圖。遺憾是委託人品味不高,對此手法強烈不滿,更予以惡評。綜觀兩幅作品,實可概括了畫家跌宕的一生,前者為他贏得了榮譽與財富;後者不但使他從畫壇上敗陣下來,更因惹來法律訴訟,弄得家財盡失,晚景坎坷,也讓他重回舊約聖經中,尋找有關人性的題材,令他後期的作品變得靜謐溫柔,激情不再。
(圖2)《解剖課》
宗教作品
歐洲文藝復興的人文文化,經歷多時,終在十七世紀完成。人文宗教也帶來一種真正人文性的純自我宗教:通過真正的思考,經歷終生的追求,終至真正投入屬於自身的宗教。林布蘭身處此重要時刻,作為一個時代頂峰的藝術家,其偉大的作品,讓他榮登時代思潮的代言人。同時林布蘭亦是一個真誠的新教教徒,對《聖經》故事非常熟悉,且努力鑽研其他聖經繪本與版畫作品,用作圖像參考資料:
從上述的角度去看,林布蘭實在是十七世紀人文宗教繪畫的代言人,他認真地以《聖經》故事作為主題,且將基督教完全人性化。他畫基督,並不冷漠、理想化,也不會虛無縹緲,而是作人性的張揚。畫中的用光,熱情洋溢,映照著生命;也撫慰了心靈。(圖4)、(圖5)
(圖4) 《耶穌升天》
歷史告訴我們:宗教畫和自畫像是林布蘭藝術生命裏兩個理想性的主題,特別是前者,乃藝術家一生中最重要的繪畫課題,不單只在他二十幾歲「嶄露頭角」的時期,甚至於「頹唐潦倒」的晚年,始終持守不變。林布蘭對人性純粹理想的終極性描繪,讓他的宗教畫,摒棄了「傳情達意」的傳統樣式,而是更進一步,對人性化的表現;生命的理想作出終極性追求。本著此崇尚的創作目標與理念,藝術家即使在現實生活中遭遇困厄的命運,亦不會形成重重的阻礙。在林布蘭漫長的六十多年歲月中,宗教畫的創作,為他尋覓更多高超精神的內在安慰。
過去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,繪製聖母及聖徒的風尚,至宗教改革後,已難引起共鳴。有歷史根據、知識基礎作後盾的《聖經》詮釋,才是宗教藝術適合發展的道路和方向。林布蘭的創作,依據對《聖經》確切的認識,自《新約》伊始,現存最早的宗教畫作品,傳為《司提反殉難》一作(圖6),畫中殉難者,乃是載於《新約》《使徒行傳》中的第一位基督教殉難者,跪地受死的司提反,高舉左手,仍熱切禱告,請求上帝原諒迫害他的群眾。
借用《聖經》故事來表達對當前時事、當代歷史的看法,亦是宗教畫的其中一項重要的功能,在西方人文價值中,《聖經》除了是宗教經典外,更是文化遺產;道德核心價值,實為社會心靈的基礎建設。林布蘭作品中藉《聖經》典故來創造視覺圖像,讓他從《新約》和《舊約》中汲取養份,成就甚多油畫名作:如《新約》故事中的《拉撒路的復活》(圖7)、《升起十架》(圖8)、《卸下聖體》(圖9)、《西面於聖殿抱著聖嬰》(圖10)及《獄中的保羅》(圖11)。
(圖7) 《拉撒路的復活》
(圖8) 《升起十架》 (圖9)《卸下聖體》
至於從《舊約》而來的名作也不缺乏,如《亞伯蘭與撒拉》(圖12)、《雅各祝褔子孫》(圖13)、《以撒的犧牲》(圖14)、《雅各與天使摔交》(圖15)和《浪子回頭》(圖16)。其中《浪子回頭》是林布蘭晚年的作品,被認為是相當於其最後的遺言的作品,藝術家將一生學到的所有東西,傾注匯集在這幅充滿了無限溫情和慈愛的作品中。畫中的老者,不僅僅是他的父親,更是願意接納他的上帝。浪子也許正是林布蘭一生的反映與最終的寫照,伴隨財富與名聲的消失,讓他重回父神的懷抱。
(圖13)《雅各祝褔子孫》
(圖14)《以撒的犧牲》
(圖16)《浪子回頭》
林布蘭在努力拓展蝕刻版畫的表現力方面,盡顯其澎湃的激情與力度,令原本應用範圍有限的蝕刻技術得以推廣,其作品不但彰顯神的榮美,更見證藝術家努力不懈,奮發而結的美果:作品完美;感情洋溢和超卓技巧,特別是「明暗對比法」的應用。如《耶穌傳教》(圖19)、《耶穌受死》(圖20)、《耶穌治病》(圖21)及《夏甲與兒子被逐》(圖22)。這些都可稱為珍品,並贏得世人的讚美。
儘管他總被人看作是一個偉大的畫家,但作為一個版畫家,他帶來了創新而革命性的影響,難怪在歷史中不同的時代,甚多研究者一致認為:即使他連一幅油畫也沒留下,單以銅版畫創作,足可或成為世界史中光芒萬丈的偉大畫家。
(圖17)《示眾的基督》(第一版)
(圖20)《耶穌受死》
(圖22)《夏甲與兒子被逐》
處在十七世紀「荷蘭黃金時代」,宗教與社會氣氛和平開放,有利林布蘭開展藝術的獨立創作。作為基督新教藝術的開創者,林布蘭創作嚴肅的宗教畫,充份表現了高度而深刻的人性表達,即使他不是以「習慣性」的故事敘述,但仍忠實地依據《聖經》來作畫,其最大特色,乃藝術家回應了馬丁路德「唯《聖經》教義作準」的核心價值。但從藝術學角度去看,林布蘭卻並非以「插畫形式」作忠實的視覺傳達,他深思熟慮,將《聖經》所記的人和事,使用藝術創作的表現手法,透過人性化的刻劃,以獨特光線、色彩、線條和構圖,並窮一生的心力,探討人與上帝、人與耶穌、人與聖靈及人與自我的微妙多變的關係,作品觸及深層次的心靈探索。在他的宗教畫世界中,畫面所見如充滿強烈戲劇效果的舞台,帶領觀眾走進苦心營;兼又洋溢著宗教直觀的藝術世界。林布蘭透過作品,意在探討人與信仰的互動關係,他從《聖經》而來的創作,不僅為基督新教藝術點亮了明燈,更被視作為歐洲藝術史研究的重要課題,而他對藝術創作的真誠和執著,也帶給我們純美而永恆的信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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