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載尋藝,於我而言:藝術不啻為創作行為;也是生活經驗與精神信仰;更屬生命意義的體現。對藝術,多反省、常再思,不但能提昇藝術創作的能量;重燃昔日研藝的熱誠,在今日「後現代主義」講求「價值重估」的時代,藝術變得千奇百怪、五花八門,教人難以捉摸的時刻,對藝術的觀念,不論新舊,深思細慮,直是「醍醐灌頂」,方可持守正道。
在我國傳統裏,「琴棋書畫」乃文人嗜愛。鑽研藝術,不在乎成就光輝傳世的藝術作品,也不純為個人卓然成家,最重要在於「怡情養性」,修養成「才德兼備」的仁人君子。從我國古代文化傳統去看,藝術意蘊深邃,「藝」是指生命裡的理想情境,而「術」則是應用物料工具的表現手段,藝術最大的功能,在使人能優遊自在於生命的理想情境中,進入「有情天地」。
然於西方,藝術不單具文化價值;也是理想的教育思想。它源於中世紀基督宗教,其教義不但是西方人心靈生活及文化思想的依據,同時也從中孕育豐富的藝術作品,用以宣揚信息及教化信眾,帶來「真善美」,也開展文化藝術的歷史,豐富了西方的人文精神。作為神的子民,個人確信美自上帝,祂是一切美感的源頭。
試從中西文化相互對照:在中國古代,藝術具有理想教育方式的意義。在《論語》篇中,孔子教導學生要「志於道、據於德、依於仁、游於藝。」若據國人排序的習慣,「游於藝」排於最末,足顯其重要性。按宋儒朱熹的釋義:「游者,玩物適情之謂。」透過藝術,啟迪心智、培育情操,領悟天地間的道德,直趨自在的人生,踏進優遊的情境中。
若從相對角度看西方:文化傳統淵遠流長,自希臘以降,人文藝術,有完整思想體系的建立,甚多哲學家都對藝術與美學,提出精闢獨到的見解。不同的藝術理論,如亞理士多德的「藝術是創造性的模仿活動。」黑格爾卻認為「藝術是精神活動外化的結果。」至於托爾斯泰則主張「藝術是情感的傳達與表現。」西方藝術講究「獨創性」,藝術創作,乃個人回應社會、時代、歷史的行動,重視藝術觀念、藝術過程及藝術作品三大要素。
千古以還,無數藝術家,傾畢生之力,欲竟藝術全功,以延續文化傳承的精神,為人類留下巨大且寶貴的文化資產。看人類文化史:曠世巨作,多如天上繁星。走過人間幾許歲月,更在世人心中,留下珍貴的回憶。美好的作品,直如生命中的明燈,照亮我們的心靈,同時也傳達了歷代藝術家的摯誠、文化光輝的沉積,並昇華成人間理想和希望,讓我們懷抱今日、憧憬將來,燃點生命的亮光。
時至今日,教育普及,對具一定文化程度的現代人,藝術不再陌生。自世界民主革命後,博物館不再純為帝王貴族服務。當中所陳列大量珍貴的藝術藏品,開放向民眾公開展示,且有教育性推廣活動,並於社區中積極推行。隨著出版業及資訊網絡的迅速發展,藝術品直是唾手可得,不再遙不可及。若你熱愛藝術,你將發現,藝術品常伴在身旁。
「身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」雖說藝術常伴身旁,欣賞藝術,卻如霧裏看花,難作清晰及深層次的理解。文藝復興版畫大師丟勒曾說:「美是什麼?我不知道。」何謂藝術?什麼是藝術作品?是否所有藝術作品皆為美?藝術與宗教、道德、社會,至人生有何關係?此非只為藝術家的苦惱,對重視藝術、熱愛生命、禮贊人生的觀眾,都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。
西方藝術,自二十世紀「印象主義」的出現,帶來重要的繪畫革命,進入百花齊放的時代。藝術種子,遍地開花。流派迭興,推陳出新,不同理論、藝術概念,層出不窮,令人眼花繚亂,並衝擊舊有的價值和過往的歷史。而於近代的中國,雖有論者認為:五四運動只帶來文化的革新,藝術上卻是交上白卷,但其實仍有不少留學生,學成回國,以改良及復興我國藝術為己任,惜因政局不穩,動蕩的時代,令人文藝術的發展停滯不前。
在進入「現代藝術」的新時代,由於發展急促,觀者的步伐,未及緊隨,觀者徘徊於新與舊、傳統與創新之間,常是大惑不解!因著「後現代主義」的出現,講求價值重估、反對固有觀念、也不重視技巧及作品的「存有」,對此前所未見的藝術概念、大膽創新的前衛作品,如觀念藝術、行為藝術、裝置藝術、錄像藝術及數碼藝術等,藝術家皆以「反藝術」的手法來創作,惟此做法,讓缺乏視藝訓練的觀者難於捉摸,對藝術的千變萬化,更是匪夷所思!
對慣常欣賞傳統藝術的普羅大眾,藝術作品需包含了華麗豐腴的美感,還有帶給觀眾賞心悅目的快感。若當中還有敘事或寓意的內容,更能添加作品的力量。唯進入藝術新紀元,即使藝術家,也陷於藝術觀念與藝術作品孰輕孰重之爭論中,故一般觀眾,便更難進入藝術的殿堂之中。
就拿藝術的虛與實的表現來看,五十年代,觀念藝術家克萊恩,曾舉行「空無」展覽,把巴黎一家畫廊全部空出,空白的四壁變成作品,將藝術純化為觀念。又如現代音樂大師凱吉,他的著名作品《四分三十三秒》,在表演過程中全以靜止無聲地進行,欣賞者需自行領會及感悟,成為創作過程中的重要部份。回頭看我國傳統繪畫,早受莊子「虛室生白」思想的影響。畫家重視「無筆墨處」的處理,即所謂「無畫處皆成妙境」。莊子提出「大象無形」、「大音希聲」、「大巧若拙」的自然觀,正道出「空」的神髓,相比之下,西方現代藝術鼓吹的新概念,向東方借鏡,實為「古為今用」。
觀乎今日的新藝術,自二次世界大戰後,藝術變得與哲學關係相當密切。藝術為哲學開展新的形態,成為哲學取得活力的橋樑。藝術家也放棄了傳統觀念及技巧,如極限主義,摒棄視覺元素的應用,強調觀念至上,宣告「繪畫已死」。藝術家牢牢抓緊「話語權」,自己對作品作意義的詮釋,或脆讓作品自行作出論述。
作為基督徒藝術工作者,個人對「後現代藝術」,不論觀念或作品,皆有存疑之處。其於傳統基本功及美學價值的否定,更令我大惑不解。近年在創作中,個人也運用「數碼科技」,但僅作輔助描繪技巧的新媒介而已。一個真正的基督徒,需藉著真正的創作力,把個人因基督更新而來的生命彰顯出來。即使沒有信仰的非基督徒藝術家,也應確信新生命與創新,乃為息息相關。藝術求美,與愛及自由關係密切,這都是上帝在創造人類之初,早已賜給我們。
現代藝術之父畢加索,向人解釋欣賞現代藝術之道,他認為只管如欣賞小鳥歌聲般,喜歡就是了,何用理解?故欣賞藝術純是情意的活動。個人認為藝術求「真善美」,乃人生意義的追尋,若能持守真道,當可領悟藝術實為上帝賜與子民的禮物,不但美化人生,更可禮贊生命,感受主的同在。